吃狼的故事母亲老早就讲过。彼时还住在二中老家属院——那一望不到
的晾衣绳,冬日里逮个大晴天,五颜六的棉被此起彼伏、连绵不绝,老给人
一行军打仗的错觉。而一到夏夜,必然隔三岔五地停电(直到九五年电站正
式运行,用电张的状况才得到缓解)。毫无办法,大伙只能上凳、凉席,
把团团燥和苦闷一脑挂到晾衣绳上去。
羞愧地说,打小我喜粘着母亲,只要玩累了,一臭汗也要往她上贴。
于是在母亲臂弯里,在把璀璨星空生生切开的晾衣绳,我听了一个又一个故事。
吃狼是最经典的一个。从母亲嘴里来,一切都绘声绘,以至于相当的一
段时间我老把知青猎狼和武松打虎混为一谈。有些东西注定永生难忘吧,比如
母亲颚不断跃着的青脉络,比如通过淌我耳朵里的共振——它使那
个温婉的声音嗡嗡作响,使我不得不抬死盯着那修莹白的脖颈,俨然忘却周
遭夜中无孔不的抱怨。
「喂完了?」姥爷猛然从我手里拽过凉帽,转挥了挥手。
我这才发现父亲打养猪场方向走了过来。光快地舞蹈,使这个着白衬
衫喂猪的人尽显一中年人特有的疲态。
「唠啥呢?」父亲皱着眉,满脸堆笑。连咳两声后,他才把烟弹到了
侧的麦田里。麦芒刚个,憋着一汪青涩的火。风拂过时它们就摇摆尾,
让人看了急。「走吧,还不回去?」
「别给人喽。」
「哪能啊?」父亲挠挠大背,吁气,「老母猪还是站不起来。」
「还那?药都吃了?」
「哪顿也没落啊。」父亲笑了笑,又拍拍我:「啥时候走?」
「看看呗,六号七号都行。」我是真拿不准。
「年限也够了。」姥爷叹气,突然咦了一声,嘴角也跟着扬了扬:「以前
咱家和平最,现在林林都超你小半了。」
「那可不,」父亲看看我,又转向姥爷,两手摸着衬衣奇迹般隆起的肚:
「俺俩都是飞窜,只是这小竖着,咱是横着。」
父亲的笑白的,角的褶也变得锃亮,像是用矬打磨了一夜。太
瞬间明亮了些许。
我把汗,想说什么,却怎么也张不开嘴。好在这时手机响了,有一刹那
我以为是陈瑶,结果是母亲。她说:「晃到啥时候呢,亲戚们都来了,让你姥爷
快回来。」
于是我们就往回走。大大小小的塘金光闪闪,宛若盛着烈焰的玻璃皿。
这里本来有四个鱼塘,父亲又挖了仨,拢共六七亩。五个垂钓塘,两个养
塘,都是普通淡鱼,外加些老鳖、黄鳝、泥鳅。前两年也放过湘云鲫、湘云鲤
啥的,结果没几天就死光光。为此父亲专门找人算了一卦,说是「南鱼北犯」,
「不可来,否则会伤及家」。半仙这类话我自然不信,不过有一他还真
说对了——考前那段时间家里确实气氛怪异,很明显父母吵过几架,但我一
现,所有人都又神如常。问,她说小孩逑多,私里又给我科普「打是
亲骂是,哪有夫妻不吵架」。
这八卦得有过分,但我忙着冲刺,也无意究。世界杯结束后的某个
午,我拎着一大书包的杂七杂八了门,发现母亲独自坐在客厅里。
记得那天她梳了个大麻辫,老,在木椅靠背上戳一只尾。夕红彤
彤的,打窗来,像泼了一碗血。我大汗淋漓,叫了声妈。她没反应。我又
叫了一声,她才侧过脸来,却很快俯到了桌面上。当时我急,也没多想。打厕
所来,母亲还趴着。我顿时一个激灵,快步走过去,轻拍了她的肩膀。母亲
嗯了一声。我问咋了。她还是「嗯」。我只好在对面坐,犹豫片刻后,攥住了
她的一只手。
指针滴滴答答。也不知过了多久,母亲抬起来,冲我笑了笑。她两滴血
般通红,我不由一凛。母亲很快扶住额,说别看,害红呢。我说咋了嘛。她
说没事,就是太累。我有些急,吼着问到底咋了。母亲板起脸,拍了拍桌,说
真轴呢你,都说了没事,看你书去。我不依不饶。于是母亲说考结束后告诉我。
很奇怪,当她以某语气说话时,所有人只能服从。
然而考后的狂喜和焦灼把一切都冲到了脑后,直到成绩来的那天晚上我
才想起这茬。
当时一家人吃烧烤回来,父亲在前,我和母亲在后。天得有夸张,我目
所能及的所有男都光着脊梁,连母亲都把裙裙摆挽到了一侧。满大街响彻着
生命之杯,尽那年所有足球都叫飞火星。像天就要汗一样自然,我问母
亲那天咋回事。她反问我哪天。我说那天。她笑笑:「就普通啊,早好了。」
就是这样。夫妻关系这事我大概永远搞不懂。但说不好为什么,我时常会想起
那个夏夜母亲轻盈的笑。它就如同平河大堤上悄然过的一缕风,若有若无,却
又利刃剔骨般沁凉。忘谁说的了,女人神秘,女人的笑更神秘。这多半是话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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