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(2/7)

这一声把张文远喊得脊梁骨上冒冷气，着转回来，赔着笑轻声招呼：“外婆倒早！”

一路脚一路吵，把个张文远吓得魂不附。清晨吵架，惊起左邻右舍，敲门来劝，岂不底蕴尽？这时他也顾不得什么了，一面拉开阎婆，一面便去捂他师娘的嘴，中低声喝：“可是不怕人听见！”

“知。”

一个还在往上，一个却摇着放了檀板。张文远不免诧异：“师娘今天嗓在家，怎的只唱半阕？”

“好！你箫吧！”

张文远还未答话，里发句话来：“他依我不依！”声音一落，门帘一掀，阎婆惜走了来。

“不要！”他走过她边时，她一把拉住了他的衣服。

“这是怎么说？”

阎婆惜未曾料到她娘有此一着，捂着脸愣了一愣，起脚来吼：“好，你打我！”

却也有难以作答之苦，想了想忽然有了主意。“你可知《迷仙引》这个牌？”她问。

“依，依！外婆尽吩咐，便十件也依。”

“如今也还不晚。”阎婆惜忽然又兴了，笑着把酒壶推了过去。

她只穿着一件小夹袄，扣了腋一个扣，散着发，颊上枕痕犹在，却斜着，撇着嘴，叉着腰。那副泼妇的神，把阎婆气得脸发青，赶上去就是一个嘴，掌声极其清脆。

她不开，他也不敢说话。僵持了半天，终于还是阎婆先张嘴：“你泼天也似的胆！这等事来！”

“怎的又在想心事了？”

“我只要你依我一件——从此再不准到乌龙院来！”

“哼！”阎婆咬着牙，低声骂，“你还赖！你当我还不知？半夜里我睡不着，怕厨房里有偷嘴的猫，不放心起来察看。不偷嘴的猫不在厨房里！师娘也是你偷得的吗？让你师父知了，两个人都是死！”

“我在想，”张文远说，“我若在东京就好了。”

家

“在东京，不就早遇见了师娘？”

“哼，若要人不知，除非己莫为。”

“此事再无人知，只外婆不说，便算救了我一条命。外婆，你老人家吃素念佛的人，哪里不积德？千万抬抬手，成全了我。”

“你看！”阎婆惜忽然喊，“好大一个灯。”

才过笄年，初绾云鬟，便学歌舞。席上尊前，王孙随分相许。算等闲、酬一笑，便千金慵觑，常只恐、容易蕣华偷换，光虚度。

张文远自斟自饮，了一杯，轻声自语：“果真不晚？真不晚吗？”

“烛待灭了，得要续一支。放在那里，我去取。”说着，他站了起来。

“我怎的不要脸？卖了供养得你穿绸着缎，吃酒吃，我哪亏负了你？你打我！”

张文远也记得柳永的这首词。上半阕算是她自叙在东京的光景；半阕的结尾是“永弃却、烟伴侣，免教人见妾，朝云暮雨”，是从良去了。如今说“那半阕无甚意味”，却不是自悔错嫁了师父？

这一夜，在张文远真是又又短，亦惧亦喜。到得唱一声，睡意全消，蹑手蹑脚地起了床，黑里摸索着穿整齐，悄悄开门闩，踮着脚走厅外，但见晨曦已，迷蒙蒙略可辨影。初夏的晚风清气扑到脸上，神一，定一定神，细听门外，要等起早行人的脚步到了，才敢开门去。

“外婆！”张文远只得假装糊涂，“你老人家说我了什么事来？”

他不敢不听话，一步一步走到厅里。阎婆已亮了一支红烛，动的火焰，映得她脸上晴不定，一双直勾勾地死盯着他看。

一听这话，张文远心胆俱裂，“扑通”一声双膝着地，中哀求：“外婆，外婆！你老人家千万透不得一气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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门外的声音倒消失了，不防门里还有声音。“小三郎！”是阎婆在喊。

“噗”的一声，灯燥了，烛也灭了。初五还不到上弦，眉月皆无，一片漆黑！

阎婆便骂：“死不要脸的东西！”

“好，依得我一件事，我便饶你。”

阎婆惜站起来等他试一声，有了把握，抛来了，随即轻击檀板，依着箫声唱：

“那半阕无甚意味。”

“不早怎捉得住你？”阎婆的声音冷得如隆冬的铁，“来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