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么多天来神如常的母亲突然垂了。我坐在一旁,看着透过绿塑料
门帘的黯淡光,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这个世界和你想象的不一样。
爷爷住院时陆永平就来过,和张凤棠一起,没就走了。
那晚来送信封是他一个人,完了母亲说:「谢谢哥,钱迟早会还的。」
陆永平说见外,又扭拍拍我肩膀:「没过不去的坎儿,小林。」
陆永平前脚刚走,就了门,问:「送钱来了?」
母亲。
就坐,幽幽:「说来也怪哈,和平刚事儿那会儿急用钱,西屯
家就借了2千对不对?
后来突然就拿了3万5,这又是两三万,你说他家是不是开银行的?」
*** *** ***
从未到过一个暑假竟如此漫。曾经魅力无穷的钓鱼摸蟹几乎在一夜之间
被所有人抛弃。我也终于找到了一份工地发传单的事儿,每天清晨天没亮,母亲
还没起床,我就发了。赶个早峰,两个时辰,10块钱。活不累,钱不多,但
好歹有了第一笔劳动所得。后来,我还会时不时偷偷跑去工地上打些零工。几小
时的重力活来,收明显比上午可观。每天上午和晚上回来,我都会到村
塘游泳,洗尽满的疲劳。
塘里几十号人饺一样扑腾来扑腾去,呼声震天。游累了我们就躺在桥
晒太,烟,讲黄笑话。洋洋的风拂动一茬茬刚刚冒或正在迅猛生
的,惊得路过的大姑娘小媳妇们步履匆匆。有次房后老赵家的媳妇正好经过,
我赶忙跃中。
她趴到桥朝面喊:「林林你就浪吧,回家告儿你妈去!」
里的一锅呆傻们轰然大笑,叫嚣着:「有你来告!」
我却已蹲在桥里,半天没来。
偶尔会有人喊我打球,要么在电话里,要么远远站在胡同,从没人敢贸然
步张老师的势力范围。我当然没去。学校组织老师们旅游,母亲也推辞了,虽
然不过区区几千块钱。有次母亲突然问我,整天不见你人,都死哪去了。我说找
同学玩呗。她就说,作业写完没,也不见你温习功课。陆永平来过家里几次,
每次都借送什么东西,一双小骨溜溜地转。而每次我都「不解风」地赖着
不走,有时甚至会并不失时机地冷嘲讽他几句。
母亲只是平淡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——备课或者看书,周遭的一切都仿佛
和她无关。
八月中旬的一天王伟超来找我,不是站在胡同,而是大摇大摆地走了来。
当时他已发育得相当成熟,好像比我还,更难得的是超然于绝大多数同龄
人,他已能够平静而娴熟地应对张老师了。王伟超在我房间里来来回回转了七八
圈,问我最近在忙什么。我说写作业啊。
他「呸」了一声:「你个是不是去卖血了?」
一通之后,给我递来一烟,接着又说,「我都看见了,新民巷那
家黑诊所给端了。」
我指了指隔,用语说,别告儿我妈知!他说你个,不要命了。后
来他饶有兴趣地摆起我床的录音机。
换了十来盘磁带后,他说:「都什么玩意儿,回给你带几盘好听的。」
临走他貌似不经意地提起邴婕,说她想爬山,问我对附近的土坡熟不熟。我
愣了愣,说去过几次。
他嘿的一声:「那好,就这么定了!」
第二天还是第三天,我收工刚回,王伟超来喊我,说大清早你个跑哪了,
快,她们还等着呢。到了村西桥就见着了邴婕,黄T恤,七分,白球鞋,
尾乌黑油亮。同行还有个女的,印象中见过几次,圆脸圆,带婴儿。她
地跟我打招呼:「严林你可算来了!
把人等死了!」
说着捣了捣边的邴婕。
邴婕笑骂着施以回礼,红着脸说:「一会儿天就了。」
王伟超怪笑两声,也不说话。一路上凉风习习,草飞虫鸣,无边绿野低着
窜帘。那时路两的参天大树还在,幽暗邃的沿河树林还未伐戮殆尽,河
面偶尔掠过几只翠鸟,丛间不时惊飞起群群野鸭。同行女孩频频尖叫,邴婕只
是微笑着,偶尔附和几句。王伟超笑话不断,我却笑不来,只觉心里升腾起一
甜,得化不开。
不到10我们就登上了山。在树荫歇了会儿,望着远一排排整齐划割
如鸽笼般的房,他们都慨万分。我也应景地唏嘘了几声。王伟超甚至即兴赋
诗一首,引得大家前仰后合。后来我们摘了些酸枣和柿,就了山。在村西
饭店,我请大家吃了碗面。虽然带了些粮,每个人还是饿得要死。我和王伟超
还各来了一瓶啤酒。
直至分手,邴婕才跟我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:「谢谢你严林。」
就是此时,我看到一个熟悉的影从邴婕后急驶而过,汗津津的心瞬间凝
固来。
我回到家时已经午4多了。院门大开,却没有人。扎好车,我四看了
看,一切如常。我走到客厅,甚至溜父母卧室,也没发现任何蛛丝迹。
这时母亲回来了。她叫了声林林,我便在客厅坐好。她走来问晚饭吃什么,
我说随便。那天母亲穿了件淡蓝连衣裙,一抹细腰带勾勒窈窕曲线。她问我
玩得怎么样,我说就那样。她不满地皱了皱眉,也没说什么。冲凉时我发现洗衣
篮里空空如也,来抬一看,二楼走廊上晾着不少衣,其中自然有母亲的
衣。但这同样说明不了什么。我了自己房间,躺在床上,只觉焦躁莫名。吃
晚饭时,我问母亲刚刚去哪儿了。
母亲说去院看看爷爷,又问我怎么了。我没吭声,把米粥喝得滋滋响。
突然,母亲站起来,啪得摔了筷,低吼:「严林你有什么就说来,你
们一家人都什么意思!」
我抬起,只见一汪晶莹的泪在母亲眸里打转,不由心里一疼,随之而
来的是一剧烈的惶恐不安。从小到大我从未见过母亲当着我的面落泪。但也不
知为什么,我没有说话,继续吃饭。半晌,母亲才又重新坐,膛剧烈起伏着,
整个人却俨然一尊雕像。
接来的几天母亲都没有和我说话。我有意识地讨好,打扫卫生,洗碗刷锅,
连工地和村的塘都不再去,但一切平静地可怕。母亲也始终不苟言笑。
其中某个午,天气太,我也没去工地。躺在房间的凉席上,听着窗外焦
躁的蝉鸣,百无聊赖地翻起了一摞西方文学名著。那是母亲从学校借来的,克
吐温,阿加莎克里斯以及柯南尔等等。我随便起一本,便漫无目的地看了
起来,结果一发不可收拾。直到母亲喊吃饭,我都没能从书上移开睛。那本书
叫《汤姆索亚历险记》。汤姆和哈克的旅行让我忘乎所以,有生以来第一次发现
原来书也可以如此奇妙。
*** *** ***
陆永平许久没有现,消失了一般。这让我宽,却又令我张,敌人一旦
潜密林,危险便无不在。
天越来越,晚上开着窗,连过堂风都夹着。家里也就父母卧室有空
调,母亲喊我到她房间睡,理所当然我拒绝了——我有些害怕,那些难以启齿的
梦,那些令人羞耻的起。每天傍晚都会在楼冲洗一方地,晚上铺上几张
凉席,我们就躺着纳凉。爷爷半不遂,不敢张风,天黑就会被人搀去。母
亲偶尔也会上来,但不多说话,到了10多就会回房睡觉。
有次母亲刚去,就叹了气。我问咋了。也不答话。朦朦胧胧快
要睡着的时候,拿挠敲敲我:「林林啊,不是多话,有些事儿你也
不懂,但这街坊邻居可都开始说闲话了。
你呀,平常多替你妈看着,别整天光知玩。」
我哼一声,就翻过了,只见星光璀璨,像是仙人撒的痱粉。
之后的一天半夜,我来上厕所,见洗澡间亮着灯,还有声,不由一阵纳
闷。我喊了几声妈,没人应声。正犹豫要不要推门去,母亲却已从里面来,
用巾着发,说她房间空调坏了,来洗个澡。记得那晚她穿了件白睡裙,
没罩,跑动间波涛汹涌。我一就了,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,挠
着了厕所,心里砰砰。来时父母房间灯已经关了。
上了楼,在一旁打着呼噜,我心想这天气这么,房间没空调不怕
病么。
又过了几天,也是半夜,我回房拿。走到楼梯时隐约听见了什么声
音,忙竖起耳朵,周遭却万籁俱静,除了远隐隐的蛙鸣。拿来,又仔
细听了听,哪有什么声音啊,我这年纪轻轻就幻听了吗。躺在凉席上,我却有些
心绪不宁,翻来覆去睡不着。总觉得上奇难耐,却一如既往地呼呼大睡。
犹豫了半晌,神使鬼差地,我爬起来,偷偷摸了去。刚挪到楼梯,整个
人便如遭雷击,恍惚间我仿佛回到了几个月前那个午。父母房间传了那个人
可怕的声音,模糊,然而确切,不容质疑。
靠近窗,声音清晰了许多。
低沉的争吵声,女声说:「啥你,去。」
「着啥急,哥想你了,每次来看你咋跟仇人似地?」
「陆永平你还真是要脸啊?」
「好好好,你就开不得玩笑。」
母亲说:「非要三更半夜老在外面敲门,你是要闹得全村人都以为我跟你有
啥事儿是不?」
我靠上墙,轻轻吁了气,想就此离开,却又不甘心。脑飞快转动着,像
是徘徊在一个遍布锦的走廊,却没有一个能解我燃眉之急。这时陆永平说
了句什么。
「起开。」推搡声。母亲似乎站了起来。与此同时,「哐当」一声,陆永平
「哎呦」了一。啪,亮了灯,窗映一片粉红,但窗帘拉得严严实实,只能
看见一抹大而变形的黑影。
「。」
「咋了嘛?」陆永平着冷气,看来刚才磕得着实不轻。杂的脚步声,母
亲没有说话,似乎在用力推开陆永平。
「你啊,这啥脾气?」
陆永平想靠近母亲:「姑,我错了好不好?」
母亲似已推开了他,房间里一阵可怕的安静。
「到底咋了你说嘛?」
陆永平突然抱住了母亲:「好不容易来一回,你就让我一次……」
「开,你小声,让人听见,我杀了你。」不知母亲为什么会说这样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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