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难,着实难!”石秀说,“你容我通前彻后想一想再说。你放心好了,若是我不能娶你,这一辈就打定光。”
“为的是但愿与你同甘,不肯教你共苦,故而潘公与我那大哥的好意,一时不敢领受。”石秀看她是肯听自己的话了,便拉着她的手说,“你来,等我细细说与你听。”
“也没有什么好安排的。”巧云的语气仍是淡淡的,“不过打爹爹的衣服什,费不了半天工夫,明天上午动手,也还不迟。”
潘公还不曾看女儿的脸,自说:“明日就要住到报恩寺里,到功德圆满方能回家,须得作个安排。”
“原是我不对。”石秀答,“我早不肯与你说,只为不是什么有兴的话,何苦让你心里也不痛快?”
杨雄语。潘公却有些不安,人家好意送酒,如何只顾挑病驳他?因而便来调停。“女婿,”他打开瓶说,“我这义儿自酿的酒我吃过,着实不坏。你尝一杯!”
“怎叫素酒?”
“你不去?”潘公越发诧异,“说得好好的,怎的变了卦?”
却好杨雄在家,巧云就不便面接待。海和尚十分见机,原是拿了来与巧云品尝的酒,就改了杨雄的人。“听说节级海量,特为带了几瓶自家酿制的酒来奉敬。”他说,“这酒的力不坏,香味差些,不中吃。”
杨雄听到最后一句,方始明白,是对石秀生的意见,当时脸便沉了来。“你真是妇人之见!”他说,“怎只‘不相的人’?我与三郎姓虽不同,如手足。你说这话,刮到他耳朵里什么意思?”
这话便很难说了,石秀不肯空言搪,很慎重地盘算着:就不说让胜文能过什么舒服日,光是这三百两的价银,便不易筹措。
然而心是了,脸上却还不来,所以仍是那呵责的声音:“没有人封住你的嘴,见面的次数也不算少,几时听你诉过委屈来?”
巧云就在屏风后面,听得这一说,喜不可言,转念一想,不可大喜,若非作一番,说不定杨雄动了疑心,真如海和尚所说“不是当耍的事”。
“哪知你什么意思?”巧云冷笑,“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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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哪里敢生你的气?”胜文着一泡泪说,“我是什么人,你是什么人,一个地,一个天上,差得太远了!”
“这个——”杨雄转脸来问海和尚,“妇人家也好斋主?”
“这等说,你寺里另有清静之安顿女斋主?”
说到这话,胜文又何忍再,叹气不响,事就这样搁了来。
“你越是这等存心,我越不忍教你吃苦。”
听这一说,竟似潘公一手拉着石秀,一手又拉着胜文,他们成婚。潘公只好向杨雄问计:“女婿,你三郎的话如何?”
巧云正要他说得这等非她不可似的,只是杨雄不在前,有些话跟爹爹说了也是白说,所以装作被驳倒了却又不愿的神气,闭不言。
“你刚才不曾听见我在说吗?要你去替我各拈香。你若不去,这场功德便不成了。”潘公自摇,“七天工夫,起早落夜,莫非真个要我累病来?”
“再则这七日陆,仪典繁重。外坛念经,坛作法。‘结界’‘发符’‘上供’‘告赦’,每日都是五更为始,到晚方休,皆须斋主殿拈香,不住在寺里,如何使得?”
转就是满城风雨的重节边。报恩寺的“陆普度大斋胜会”启建有期。海和尚特地带了八瓶自酿的甜酒,亲自来通知,请潘公父女去斋主。
“果所酿,就是素酒。”海和尚神自若地杜撰说法,“若是米麦所酿,便是夺人中之,佛所不许。我这酒是寺里的杂样果所酿,且是鸟雀啄残或者自家落了来的,若便弃去,罪过可惜。故而捡起来收拾净,酿成甜酒。家人寒夜功课,小饮一杯,通皆,于弘扬佛法,大有裨益。”
话又说得远了,胜文心里又有气,只是不敢发作,想了好半天问一句话来:“照你这等话,要到哪一日才能如愿?”
胜文自然大失所望,她不会明白石秀的隐衷,只他看自己是门中人,有轻视之意,不免着愤;所以见了石秀,那光景就大不如前了。
“这是真的生我的气了!”石秀默然说,“我也有一肚的委屈、牢与苦衷,心想只有和你谈谈。如今你也不谅我,那就再无人能听我的了。”
“睡了。开饭了,他说吃不。”
“这倒也是实话。”潘公。
“一则是斋戒之意,怕有那年轻恩夫妻,一日两日好熬,日了,难免如是云云。菩萨神灵亵慢不得,不然便有灾祸,不是当耍的事。”
“话倒不错。”杨雄又说,“只是大宋朝的酒于官库,你这私酿,岂不犯了朝廷的法度?”
“怎的又不开了?”胜文问着。
只是自觉还不到成家的时候,事业未立,无端添个累赘。虽说潘公与大哥不拿我当外人,到底我自己该有个分寸,不好个家累在上。”
“我有个计较,带了巧云去,叫她替我拈香。”
“莫非也住在寺里?”
听这话,潘公一愣,仔细辨一辨她的意思,困惑地问:“你呢?”
“这等说时,是极累人的事。”杨雄看着潘公,“爹上了年纪,只怕起早落夜的,也难!”
“这是素酒,不碍。”
“好端端的,怎么吃不饭!莫非上不舒服?看看是什么病?”
一则是老丈人的面,再则杨雄本也是忠厚一路,想想果然是自己理上亏欠了些,因而不为已甚,笑着说:“和尚吃十方,我们如今又吃和尚的,倒不是吃十一方?”
“你倒说得轻巧!”巧云突然之间放开了嗓,大发脾气。
“自立门不是容易的事——”
“我不去。”
“有什么病?无缘无故生闷气。”巧云说,“报恩寺里斋主,有他去也够了,何必还要我?”
看他眉锁,容惨淡,平日那副生龙活虎的气概剩不半——世间只有英雄末路比佳人迟暮更惹人怜惜,石秀此刻便似那样,胜文心一,再也不忍说一句半句的气话了。
“不但清静,而且严密。单有一所禅房,与他隔绝,有个老佛婆把门,雄苍蝇都飞不去一只。”
“阿弥陀佛!家人怎敢犯法的勾当?”海和尚双手合十,观鼻,鼻观心,极其庄敬至诚的神态,“自酿自饮,称为‘家酿’,只不是贩私牟利,官法亦是允许的。”
“这是怎么说?”石秀心里有数,中却不能不这么说,“我什么地方错了,你生我的气?”
“都是你们的理!教我哪里再去讲理!两个去斋主,一住就是七日;你又在衙门里。一个家莫非了给不相的人?”
“节级会取笑!”海和尚赔笑着说,“久仰节级英名,只为无缘亲近。今日特来恭请节级后日到寺里随喜,容我洁治素斋,与节级结个善缘。”
潘公也好闹,不得到报恩寺里去住七日,所以见女儿是这般神态,颇为不悦。再想到这坛陆场凑份斋主,原是巧云答应了海和尚的,如今却又不兴了,只将他撮了去,倒像是有意拿老人作耍,心里便越发有气。
原来从后日起始,便是“陆普度大斋胜会”的第一日,说请杨雄去随喜是假,要请潘公和巧云去当“斋主”是真;说请潘公也是假,要请巧云才真是真!
“这就见得你拿我当不相的人!不然,怎么叫同甘共苦?”
这话驳不倒,只是石秀另有隐衷:为了巧云,他宁愿潘家亏负他,也不愿沾潘家的光,免得落得一世的话柄。这话要说来便伤了,所以只好这样推托:“潘公这等说时,我若不领,便是不识抬举了。且让我再为潘公个一年半载的力,我必遵老人家的吩咐,领大哥的厚意。”
“这场‘陆’得以办成,真正不易。”海和尚得意扬扬地说,“不是我夸,真正叫百年难遇,也是府上的一场大功德。照说,应该请节级去斋主,只是要在寺里住七日。节级是衙门里的要人,知州相公一日离不得。不过再忙,请节级务必来拈一炷香,自然消灾延寿,百不侵。”
私探询石秀如何肯说,怕巧云会有闲言闲语,一咬定自觉受之有愧,好歹等个一年半载再说。人各有志,不可相,杨雄只好将实说与胜文。
一顿恭请,将杨雄捧得飘飘然,不过也有不解之。“何以在寺里住七日?”他问。
到得杨雄回来,饭桌上不见潘公,自然要问:“爹呢?”
“那也不是什么解不开的结。”胜文说,“你我不与她住在一起好了。”
杨雄与这个和尚不甚对劲,就不大肯领他的,淡淡地答一声:“不敢!”然后问:“家人也许吃酒?”
“就照应不到,也须替爹爹各拈香。七天工夫,一眨就过去了!”
“既然如此,爹便带了巧云去吧!”
“又不住在一。”巧云抢着说,“哪里照应得到?”
“此言差矣!有是成家立业。三郎你听我的话,”潘公极恳切地说,“不是我托大卖老,实在我拿你当侄看待。你费心费力,拿这行当自己的买卖,这番至诚的心我岂不知,将来少不得帮衬你自己也立个门。创业不易,要有个同心合意的人你的助,这就是先成家后立业的理。至于前,你小夫妻两个,一个月的销也有限。我与你开一份薪,包你够用,谈不到什么家累。”
“有什么不容易?”胜文抢着说,“你休当我不能过苦日!茶淡饭,荆钗布裙,我都不嫌!只要厮守着你。”
于是促膝并坐,宛转低语,石秀把他不肯说与别人得知的心事倾倒箧般吐。唯一隐瞒的,只是那晚上去钱,正逢巧云浴罢,暗中勾引,几乎害自己把握不住的节。
“原来如此,这就是你的不对了,老人家要人照应——”
“自然。除非不斋主,要就要照规矩。”海和尚说,“这一坛路场,共是十位斋主,东村赵秀才为,斋主就是他家老夫人;还有孙员外家,也是夫人斋主。”
气虽气,却不敢发作。从小纵容惯了巧云,平时重话都不肯说一句,久而久之,反倒怕了她,所以憋了一肚闷气,连晚饭都不吃,倒向床上睡了。
因此,她静一静心,独自了一番盘算。等海和尚一走,潘公来与她说到此事时,她淡淡地不作声。
为了顾杨雄的面、巧云的名节,话就不得不瞒,也不得不改。“我那嫂,样样都好,只是小气,”他说,“如今已有嫌我吃闲饭的模样,将来住在一起,少不得有闲言闲语,连我都受不得,我又怎肯让你去看她的嘴脸?”
“咦、咦!”杨雄一惊之,不由得倒退了两步。看巧云那双凤,生起气来,想睁圆了却睁不圆,不由得好笑,“使脾气也要有个理,无缘无故吓我一大!”
杨雄看石秀有话不便当着潘公说,因而答:“等我与三郎慢慢商量。”
“自然好。”
“几时说得好好的?有爹一个人去斋主也就够了,何必我去?”
“我劝你以后少来!这地方辱没了你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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