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作人归附了侵略者政权。是真心还是假意?是虚无顺势的表现,还是怯懦媚权的表现?是某文化背叛的政治延伸,还是某私愤的政治放大?抑或他只不过是偶然的一时脑里了?……也许这些因素都存在,不过是在不同况构成了不同的主从和表里。他扪心自问,可能也不大看得清自己,更遑论旁人和后人。有些人据他的政治表现,把他的前期定为革命文学家,把他的后期定为反动文学家,显得过于简单,也不无失真的危险。由此可知,知人论世也常常落个一知半解,不一定总是很可靠。
人的真实越来越令人困惑,也是一个千古难题。
五
四
这个自我清查运动的特是于破坏,短于建设。它不断揭破虚假,冲击得真实的神话防不胜防和溃不成阵。但造反专家闯后台的消极结果,是真实无可寻,真实从此成为禁忌。神圣的大活人们一个个被消解以后,一层层被消解以后,先锋文化只好用反秩序的混、无意义的琐屑、非原创的仿戏,来拒绝理解和知识,来迎痛击人们认识世界的求,给满世界布播茫然。
其实,那样的矿并不存在,那样的矿虚乌有也并不值得人们绝望。真实不是举世难寻的足赤金,而是无不在的空气,就像虚假一样,或者像虚假的影一样。对任何虚假的抗争,本就是真实的义举,如同暗影总是成为光源的证明。当布莱希特从战争废墟和资产阶级伪善窒息中汲取了愤怒,当他对人们习以为常的世界假象展开挑战,他本就是在呼着真实,就活在真实之中——不论他对戏剧追求“真实”这一是多么狐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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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94年7月
当然,这完全不能保证他永远代表真实。一旦他放明星的光辉,成为沽名者和牟利者的时尚,连他所发动的反抗也可能沦为秀和学,成为虚假透骨的表演、毕业论文、沙龙趣谈、纪念酒会以及政客们嘴里的文雅典故。这就是说,真实离虚假只有一步之遥。
俗话说,生活是一个更大的舞台。这个舞台的后台纵几乎是无限,不是轻易能走到的。
真实是一瞬间事件,依靠对虚假的对抗而存在。因此它是重重叠叠文化积层里的一穿透,一碰撞,一心血燃烧,这在布莱希特以及其他作家那里都是如此,在任何文学现象里都是如此。
对于文学而言,这既是作家走层层无限的后台从而展示自己的过程;也是读者越过层层无限的前台从而理解作家的过程。每一次智巧的会意,每一次同的共振,每一次心灵的怦然悸动,便是真实迎面走来。
戏剧家布莱希特对真实满腹狐疑,提倡“疏异化”,就是喜往后台看,把前台后台之间的界限打破,把文学的看家本领“拟真”大胆放弃。小说家兰德娄让他笔的人寻找他们的叙述者,写所谓“后设小说”,即关于小说的小说,也就是将小说的后台示众。这些方法后来侵音乐、绘画以及电影,已成为文艺创作之一。创作本成了创作的主题,艺术天天照着镜,天天与自己过不去。艺术家们与其说仍在阐释世界,毋宁说更关注对世界阐释的阐释。这是本世纪的一个特征。
读任何书,读任何人,大概都是这样的。
*此文原名《在小说的后台》,代序林建法所编《再度漂寻找家园野地》一书,最初发表于1995年《现代作家评论》杂志,后收随笔集《完的假定》,已译成法文。
这认识自戕,有对伪识决不苟且的可贵姿态,但它与自己的挑战对象一样,也有大大的肋,比如把真实过于理想主义地看待。在这些造反专家们看来,似乎凡真实必须纯度,容不得一杂质,因此它像宝矿一样藏在什么地方,只等待求知者去寻找。问题在于,世上有这样纯度的真实吗?没有任何杂质的真实革命、真实自由、真实、真实忏悔、真实自我……藏在世界的哪一个角落呢?
人远远离开了襁褓时代的童真,被文化浸染和不断塑造,自觉或不自觉地了各文化角,但未尝不可以呈现自己的自然本。只是这本不可远求,只存在于对虚假的和拒绝,存在于不断去伪求真的斗争。在这样的过程中,本以相对本的形式存在,自然以相对自然的形式存在。同样在这一过程中,相对本将在角里浮现,相对自然将对文化输血。我们上无法摆脱的文本载负,也就有了人味和人气,获得生命的价值。
是日常态,但真实到了什么程度却不好说。文章多是当事人或好友来写,看得不一定全面,有时还可能来隐恶扬善以悦己或谀人。即便是决心一个彻底透明的人,也还有骨血里的文化在暗中制约。虽然不至于会用《虻》来设计和作,但从小就接受的理、德思维方式等等训练,现实社会里国籍、地位、职业、习俗、行舆论、政治境等等限制,很可能使人们不自觉地把文化假象当自然本质,把自己的扭曲、变态、异化当作真实的“自我”——后台不也是一个广义的前台?